小时候第一次看到动画片《孙悟空大闹天宫》时,我最惊叹和羡慕的,是孙悟空的七十二变。
长大以后我了解到,孙悟空的七十二变,并不是我儿时所想象的变成七十二种东西的七十二变,而是阴阳五行性质的七十二变。也就是说,变成某个人、某种东西,只是七十二变中的一变。了解到这一点,我不由得惊叫一声,愈发惊叹和羡慕。
于是,因为孙悟空,我对“变”有了一份天然的好感。
改革开放以后,我常听到人们用变与不变来恒量和评价一个地方的发展,比如“某某地方发展得真快,变得都认不出来了”“某某地方发展得不行,没什么变化,还是老样子”。
看来,变就是发展,就是好;不变就是落后,就是不好。
参加工作以后,有了机会到国外参观讲学,我发现许多国家和城市把“不变”作为一种美好,完好保留着许多在我们看来似乎并没有多少历史文化价值的老店、老街、老城。
中国人有“变”的需要,外国人有“不变”的理由,不好一概而论。
由此想到人生,人自出生、长大,到衰老、逝去,不就是在生活和工作的变与不变中度过的吗?
苏轼在其名篇《赤壁赋》中,论述了宇宙万物变与不变的哲理:“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
这段话的大意是:一波波江水连绵逝去,而整条江实则并未流走。月亮看上去时缺时圆,实则没有增减。如果从变的角度观察,那么天地无时不在变化。从不变的角度观察,万物与人生则绵延不绝,无穷无尽。那又有什么可羡慕的呢?6
他的基本观点是,宇宙万物的变与不变是相对的,看你从哪个角度去观察了。也可以解读说,是无所谓变,无所谓不变的。
究竟是变好?还是不变好?苏东坡似乎并没有明确告诉我们,而是由我们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有些事情我们希望变,住房越变越大,职务越变越高,财富越变越多,私车越变越豪华,衣服越变越高档,食物越变越美味……;
有些事情我们希望不变,好运不要变,健康不要变,时光不要变,年龄不要变,容颜不要变……
有些事情是亘古不变的。春夏秋冬的轮转,白天黑夜的交替;风雨雷电的变换,日月星辰的永恒;生老病死的规律,酸甜苦辣的味道,喜怒哀乐的心情;潮起潮落,有始有终;东西南北,远近高低,上下左右……
有些事情终会有变,季节总在变化,岁月总在流逝,年龄总会增长,容颜总会衰老,生命终会逝去……
有些事情不能变。对身体的呵护不能变,你对身体好,它才对你好;对生活的热度不能变,就像烫衣服,有了足够热度,才能烫平褶皱,熨出线条;挺直的脊梁不能变,动物是爬着走的,人是挺胸抬头直立行走的;胸腔里的那口气儿不能变,那是人与僵尸的根本区别;对人的爱心不能变,身材只是一个人的自然高度,爱心才能量出一个人生命的高度;做人的诚信不能变,诚信像你的双腿,关乎你能否站得住,关乎你能否行得远;一日三省的修身不能变,洗头的冷水不能变,洗手的净水不能变,洗脚的热水不能变;人生路上,投向远方的目光不能变,坚定向前的脚步不能变;面对艰难,脸上的笑容不能变,翻越关山的勇气不能变。
有些事情必须变,饥饿、贫穷、病态,虚伪、丑陋、阴暗,稚嫩、无知、低俗……
有的时候,变就是不变。变换的笑容,是不变的快乐;变换的脚步,是不变的向前;变换的呼吸,是不变的生命;变换的春夏秋冬,是不变的人生冷暖;变换的岁月,是不变的逝去;变换的容颜,是不变的老去。
有的时候,不变就是变。良好的生活习惯长期不变、锻炼身体的习惯长期不变,你就会变得更加健康;坚持读书、学习长期不变,你就会变得更有学识;保持一颗仁心不变,你就会结下越来越多的善缘;对过往的感恩不变,你眼中的爱就会变得越来越多;对人的尊重不变,你就会变得越来越受人尊重。
人生一世就是这样,有的时候变比不变好,有的时候不变比变好;有的时候变既是不变,有的时候不变即是变;有的时候需要在变中求不变,有的时候需要在不变中求变;有些你想改变,有些你不想改变;有些你能改变,有些你改变不了。
变与不变中蕴藏的机缘和风险,引得芸芸众生耗尽一生去尝试,去努力,去追求,去把握,在变与不变的认识、把握和转换中成长,成熟,老去,逝去。
多一分对变与不变的深刻认识,你就多了一份认识人生的智慧;多一分对变与不变的正确把握,你就多了一分把握人生的能力。多一分对变与不变的适时转换,你就多了一分赢得人生的机会。对变与不变的不同把握,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人生结局的不同。
我的一位好友在给儿子的人生寄语中写道:“勇于反悔,绝不后悔。”
是啊,变与不变都是一种人生选择,都需要勇气、智慧和决断。选择就要取舍,一取一舍则必然徘徊、纠结、挣扎甚至悔恨。
我们都知道,能够100%正确把握变与不变的人是不存在的。因此,把握住的人,值得高兴;没有把握住的人,也无需沮丧。
这不是我说的,是苏轼说的。
他在《赤壁赋》文末写道:“客喜而笑,洗盏更酌。肴核既尽,杯盘狼藉。相与枕籍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大意是:客人高兴地笑了,洗杯添酒,把菜肴果品吃个精光,空杯空盘散乱一桌,大家相依而睡,直到天明。
看来,面对变与不变的这份淡然、洒脱与旷达,才是东坡居士最想传递给我们的人生态度。他告诉我们,与耗尽心机的权变相比,安之若素,随遇而安,才是更高的人生境界。
只要能有“寄蜉蝣于天地,渺苍海之一粟”的安然,有“物与我皆无尽”的乐观,有“而又何羡乎”的平和,你永远都会“喜而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