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记得有一回,也亲见过较盛的赛会。开首是一个孩子骑马先来,称为“塘报”;过了许久,“高照”到了,长竹竿揭起一条很长的旗,一个汗流浃背的胖大汉用两手托着;他高兴的时候,就肯将竿头放在头顶或牙齿上,甚而至于鼻尖。其次是所谓“高跷”,“抬阁”,“马头”了;还有扮犯人的,红衣枷锁,内中也有孩子。我那时觉得这些都是有光荣的事业,与闻其事的即全是大有运气的人,——大概羡慕他们的出风头罢。--鲁迅:《五猖会》
所谓压箱钱是一种古老的风俗,法国中部有些地方至今还很郑重的保存在那里。裴里、安育那一带,一个姑娘出嫁的时候,不是娘家便是婆家,总得给她一笔金洋或银洋,或是十二枚,或是一百四十四枚,或是一千二百枚,看家境而定。最穷的牧羊女出嫁,压箱钱也非有不可,就是拿大铜钱充数也是好的。伊苏登地方,至今还谈论曾经有一个有钱的独养女儿,压箱钱是一百四十四枚葡萄牙金洋。凯塞琳·特·梅迭西斯嫁给亨利二世,她的叔叔教皇克雷门七世送给她一套古代的金勋章,价值连城。--〔法〕巴尔扎克:《欧也妮·葛朗台》
自正月初八起,成都各大街的牌坊灯,便竖立起来。初九日,名曰上九,便是正月烧灯的第一宵。全城人家,并不等什么人的通知,一入夜,都要把灯笼挂出,点得透明。就属以东大街各家铺户的灯笼最为精致,又多,每一家四只,玻璃彩画的也有,而顶多顶好看的总是绢底彩画的。并且各家争胜斗奇,有画《三国》的,有画《西厢》,《水浒》,或是《聊斋》、《红楼梦》的,也有画戏景的,不一定都是匠笔,有多数是出自名手,可以供雅俗之赏。所以一到夜间,万灯齐明之时,游人们便涌来涌去,围着观看。--李劼人:《死水微澜》
外边是一律赤着脚的农民群,在三寸厚的香灰面子似的尘土里走,天上一片云丝都没有,燕子呢喃地叫着。人们的头,都带上绿盈盈的柳条坐到猴面包树周围去听他讲关于古代帝王和皇亲国戚、关于猛将勇士、关于宏伟战役以及古往今来的各种传奇的故事。如果来的是一位笃信宗教的说书人,那么他就会大声发表预言和告诚,以求全能的真主息怒,然后他会提议举行必要的——现在对昆塔来说,也是熟熟的——仪式,并换回一份小小的礼物。能唱歌的说书人会高声唱出关于加纳、格加依和志马里等王国往昔的荣耀的无穷无尽的词句。等到他唱毕时,村里有些人往往还私下给他些报酬,请他到他们的茅屋去唱几句赞扬他们年老的父母的颂歌。当这些老年人走出自己的家门口,站在那里咧开他们掉了牙的嘴笑着,并对着明亮的阳光眨着双眼时,村民们会报之以欢呼。唱歌的说书人在做罢了好事之后,就提醒大家,任何时候若要他来在婚丧仪式或其他特殊场合歌颂什么人的事迹时,只要用传信鼓给他报信,——并准备好一笔小小的报酬——他就会很快来到朱富雷村。说完后他就匆匆赶往下一个村子去。--端木蕻良:《科尔沁旗草原》
人们宣誓的日子到了!没有寻到公鸡,决定拿老山羊来代替。小伙子们把山羊抬着,在杆上四脚倒挂下去,山羊不住哀叫。二里半可笑的悲哀的形色跟着山羊走来。他的跛脚仿佛是一步一步把地面踏陷。波浪状的行走,愈走愈快!他的老婆疯狂的想把他拖回去,然而不能做到,二里半惶惶的走了一路。山羊被抬过一个山腰的小曲道。山羊被升上院心铺好红布的方桌。
东村的寡妇也来了!她在桌子前跪下祷告了一阵,又到桌前点着两只红蜡烛,蜡烛一点着,二里半知道快要杀羊了。
院心除了老赵三,那尽是一些年轻的小伙子在走、转。他们袒露胸臂,强壮而且凶横。
……
来到三十多人,带来重压的大会,可真的触到赵三了!使他的胡子也感到非常重要而不可挫碰一下。
四月里晴朗的天空从山脊流照下来,房周的大树群在正午垂曲的立在太阳下。畅明的天光与人们共同宣誓。
寡妇们和亡家的独身汉在李青山喊过口号之后,完全用膝头曲倒在天光之下。羊的脊背流过天光,桌前的大红蜡烛在壮默的人头前面燃烧。李青山的大个子直立在桌前:“弟兄们!今天是什么日子!知道吗?今天……我们去敢死……决定了……就是把我们的脑袋挂满了整个村子所有的树梢也情愿,是不是啊?……是不是……?弟兄们……?”
回声先从寡妇们传出:“是呀!千刀万剐也愿意!”
哭声刺心一般痛,哭声方锥一般落进每个人的胸膛。一阵强烈的悲酸掠过低垂的人头,苍苍然蓝天欲坠了!
老赵三立到桌子前面,他不发声,先流泪:
“国……国亡了!我……我也……老了!你们还年轻,你们去救国吧!我的老骨头再……再也不中用了!我是个老亡国奴,我不会眼见你们把日本旗撕碎,等着我埋在坟里……也要把中国旗子插在坟顶,我是中国人!……我要中国旗子,我不当亡国奴,生是中国人,死是中国鬼……不……不是亡……亡国奴……”
浓重不可分解的悲酸,使树叶垂头。赵三在红蜡烛前用力敲了桌子两下,人们一起哭向苍天了!人们一起向苍天哭泣。大群的人起着号啕!
就这样把一只匣枪装好子弹摆在众人前面。每人走到那只枪口就跪倒下去“盟誓”:
“若是心不诚,天杀我,枪杀我,枪子是有灵有圣有眼睛的啊!--萧红:《生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