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儿子

世界上最广阔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广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广阔的是人的心灵。--雨果
“我是一条小河/我无心由你的身边绕过/你无心把你彩霞般的影儿/投入了我软软的柔波……”，我低吟着这细腻而又哀婉的诗句，用心体味它奇美的意象和浓浓的情愫。
“你喜欢小河？那么大海呢？”猛然有人向我发问。带着满肚子的不快，我抬眼打量那个打断我情思的问话人。哦，首先触到的是一双眼睛，满含着真诚、质朴、聪慧和沉静，却又微蒙着淡淡的凄楚，我的心心猛一动。再瞧，那人是坐在我对面的一位三十多岁的叔叔。
带着一丝信任，一丝好奇，我自豪地回答：“是的，我喜欢小河，但我更喜欢大海。小河带给我温馨的回忆，而大海则送我清莹的梦幻。瞧，我就要实现这梦幻了，我不是已经坐在开往连云港的列车上了吗？”他显得很兴奋：“你也去连云港？那我们可就是同路人了，我也是去看大海的。”他的言语中带着一种神往，似乎已捕捉到大海离合的神光了。
“我的生活中似乎总充溢着海的韵律，我常想，或许自己就是大海的儿子呢！”说完他先朗朗地笑了。我狡黠地一笑：
“那是大海拥有你，还是你拥有大海？”他愣了愣，随即又恍然大悟地笑起来。
“可是你又是否听过‘海上的风又厉/浪又狂/吹折了花冠/击碎了裙裳’呢？”我又问这位“海的儿子”。“当然，这才是海的不羁的性格、雄浑的气势呢。或许有人认为它太野性，可你是否又看到它轻抚沙岸的温柔呢？刚柔相济，这才是大海。”
“看得出，你也喜欢诗，你的话语中带着一种诗的蕴藉。”
我不禁兴奋了。
他的眼睛猛亮，闪过一线极细微的喜悦，随后微笑着说：“是的，我最喜欢真挚的咏诵大海的的诗。宗白华曾写道：
‘啊，诗从何处寻/在细雨下，点碎落花声/在微风里，飘来流水意/在蓝空中，摇摇欲坠的孤星’。我信奉这种感情的自然流露。”
我取出那只心爱的海螺，里面正“呜鸣”地奏着一曲海到。“你听，它在唱些什么？”他接过去，放在耳旁倾听”一，人高沉地说：“或许你说得对，它在唱歌，但我觉得它更像在鸣咽”
我不解，的确不解。
带着问号，我把目光投向窗外，那儿只有时间与空间的赛跑，只有前进与后退的竞争，列车在高昂的汽笛声中骄傲地飞驰，世界在无可奈何中急速后倾。
“我给你进个故事吧。”他缓缓地说。
“这是关于四个人的故事，他们的名字叫：每个人、一些人、任何人和没有人。有一件重要的工作要做，每个人相信一些人会做，任何人也可以做，但没有人做。一些人对此很生气，因为那是每个人该作的工作。每个人认为，任何人也可以做，但没有人意识到每个人都不愿意做，结果每个人都责怪一些人，实际上当时没有人责怪任何人。”
江沉地，沉沉地，他叹了口气。
慢慢地，慢慢地，我抬起了头。
久久地，久久地，我们用眼睛在说话。
他笑了，眼里跳动着抚慰、欣喜的波光，因我已告诉他：
“我懂了好多好多。”
车厢内的人陆续去吃午饭了，我也站起身，他却仍坐在那儿平静地说：“我呆会儿买点儿盒饭。”随后他又解释：
“我的腿走路不方便。”我这才吃惊地发现他座位旁靠着根单拐。他躲开我同情的目光，眼里有什么晶莹的东西闪了闪，脸部似乎也在颤抖，分明在抑制在巨大的苦痛。“又是为什么”？我迷感。
“你知道李鹏礼吧，其实我的悲剧早在他之前就已经发生了。‘钱包我不要了，你也快跑吧！’这是当时我听到的唯——
句话。说起来我也挺幸运的，只丢了一条腿，是吧？”他故作轻松地挤出一丝笑，但那是痛苦的蕴积呀！我分明看到他心底的刺痛在延伸，延伸的迷惘、恰侧的悲凉。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大海？我喜欢它无私地容纳一切：太阳、穹室、星光、月色，它给自己的孩子以海的温柔，以博大宽厚的爱。”他的眼光黯淡了，声音也有些发颜，我知道那是他的心在颤抖！我的舌尖突然触到咸咸的东西，那是我无声的泪。
我又想起了我的童话中的山鹰——那位为保护松鼠不遭猛蛇侵袭而血洒润谷的山林的儿子。它孤零零地躺在悄无声息的山林中，而那受它卫护的松鼠呢？那些平日的伙伴呢？
它们在哪儿？！山谷轰鸣，溪流哀泣，群峰为它鸣不平！鲜血，浸湿了它身上那块落英的故土。
幸运？如果说失去一条腿就算得上幸运，那这幸运中又包含着怎样的酸楚，包含着多少人的羞愧？令人痛心的现实，令人深省的现实！
夜深了，星斗满天。
我读不懂这卷现实生活之书，又能否读懂黑夜？我抬眼望着沉沉的天幕，夜空像一个清澈静谧的大湖，星星像一朵朵纯洁的百合轻浮在湖面上，它们似乎“满蕴着温柔，微带着忧愁”，多么凝静、超逸的夜色。而我丝毫不能溶入这静寂恬甜的情调，便又拿起海螺倾听，“呜鸣……”，哦，一切我都明白了，一切不解、迷惑都被这海螺声化去了，它的确是大海悠远深沉的鸣咽啊！
黑暗中，我又看到了那双眼睛一一满含着正直、睿智、坚毅，却又隐含着痛楚的眼睛，我又看到了那位叔叔一—一那位天海的儿子，我想说些什么，可我又能说些什么？
但我坚信，今夜星光灿烂；明晨，太阳一定会升起的。